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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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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章

仿佛自己分裂成了兩部分, 身體像具行屍走肉隨麻生衛緩緩前行,靈魂在無人的半空中瘋狂吶喊……

陳今今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完這一條血淋淋的路,後面麻生衛說的話她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, 滿腦子都是器官、人體、各種各樣慘無人道的實驗器材。

她想要痛罵, 嘶吼,與這些惡魔拼了……可最終連氣忿都不能表現。

因為沖動不僅救不了他們,且會讓自己也深陷泥潭。她努力保持鎮定, 至少在麻生衛眼前,不能透露出一丁點兒對受害者的憐憫與憤怒。

中島醫院不算太大, 麻生衛只帶她參觀了實驗區, 不到半個小時就轉回來了。

陳今今魂不守舍地坐在床邊, 眼睛盯著幹凈的地面一動不動。

女護士十分理解陳今今現在這種狀態,回想自己剛來到這裏的時候也是差不多模樣,她坐在床邊靜靜看書,試圖讓文字撫慰自己亦滿目瘡痍的靈魂。

快到飯點,女護士才走近些問她:“一起去吃飯吧。”

陳今今掀了下眼皮, 冷冷道:“不去。”

女護士默默嘆  口氣,沒再多說,留她自己在這靜一靜, 獨自離開。

門剛關上的那一刻, 陳今今整個人滑下去,癱坐在地上, 身體靠著堅硬的床, 再也繃不住, 眼淚瞬間奪眶而出。

她咬住手指, 不敢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。

發洩完,趕緊擦去眼淚, 深呼吸,讓自己平定下來。

這麽多天的疑慮在今日終於有了個確切的結論,陳今今想過日本人可能在做什麽無恥的勾當——細菌戰、毒氣彈……不是沒有過使用化學武器的先例,三七年淞滬會戰時日軍就卑劣地發射毒劑炸彈,後又在武漢大肆使用芥子氣和路易氏氣,使無數軍民遭受侵害。

現在,他們又違反國際公約,用活人進行慘無人道的實驗。

不,他們根本不是人。

一個,一個,全是披著人皮的鬼。

陳今今苦笑一聲,鼻子又一陣酸澀。

早在南京的時候不就見識了他們的兇殘嗎?這個民族,還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?

很快,女護士就回來了。

陳今今坐在床頭,雙手抱著腿,臉深深地埋在膝間,聽人走到床邊,對自己說了句:“吃點東西吧。”

她一點都不想動彈,也不想吃那些骯臟的東西。

女護士將飯團往她手邊送了送:“身體最重要,你不能一直不吃東西。”

陳今今已經恨透了,不管這個女人是做什麽的、是否自願,都是這魔窟的一部分,如果可以,她恨不能扭斷她的脖子。

“你明天還得工作,不打起精神會被訓斥的,他們的脾氣都很古怪。”

是,得工作,得保持體力。

陳今今擡起臉,看向幾顆精致的飯團,接過來,徒手抓住一顆咬了口,新鮮的肉味充斥整個口腔,她瞬間想起在走廊看到的那些透明罐裏面的器官。

一股巨大的惡心感湧了上來,她捂住嘴,胃裏翻江倒海,忽然翻身下床,對著小桶嘔吐起來。

女護士輕拍她的背:“要不要喝點水?”

陳今今吐得眼淚嘩嘩。

女護士跪坐下來安慰她:“習慣就好了,一開始都接受不了,我現在——”她深嘆口氣,“我現在已經好多了。”

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,陳今今推開小桶,額頭無力地抵地,指甲用力地劃過地板,緊緊握住。

女護士繼續道:“最初我也不知道這裏是做這些事情的,可沒辦法,進來了,就難離開了。”

是啊,沒辦法,沒有任何辦法,以她一人之力,怎麽與成群的畜生對抗?怎麽救出正在受害的同胞?

怎麽辦?

該怎麽辦!

“我們都得接受,你要振作起來。”

陳今今腮幫子緊繃,快把牙咬碎似的。

憑什麽接受!

她推開女護士,無數罵人的話如鯁在喉。她可以難受、可以崩潰、可以覺得惡心,卻單單不可以憤怒。

“我叫百合,剛才聽麻生中尉說你叫上野惠子。”

陳今今強壓制住所有情緒,坐回床上,再次抓起飯團,直接往嘴裏塞,沒有咀嚼,直接咽下去,噎得眼淚掉下來,混在飯團裏,又吃進去。

酸甜苦辣,什麽味道都嘗不出了,只不停地往喉嚨裏塞,不停地告訴自己吞下去,吞下去……

總得活著,做點什麽。

總得試圖阻止這樣慘絕人寰的惡行,告訴全世界,日本人在做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。

“是,我叫上野惠子。”

……

第二天,陳今今到石川醫生辦公室報道。

石川醫生才五十多歲,頭發已經花白,長相和談吐都很溫柔,可在這樣儒雅的外表下,依舊盛了一個骯臟腐爛的靈魂。

石川醫生沒讓陳今今直接工作,初來乍到,還是得先熟悉一下環境和工作流程。

十點多鐘,她跟一群醫生和研究員來到毒氣實驗室。

一對中國夫婦已經被關了進去,封閉好實驗室後,石川醫生便吩咐人打開氣體開關,並用秒表開始計時。

陳今今站在人群最後面,快把內唇咬出血來。

日本男人大多都矮,前面站著的這幾個,十有八九都矮於她。越過一頂頂雪白的帽子,她清晰地看到玻璃洞口裏面的女人在蔓延的毒氣裏驚恐的表情。

他們不斷敲打玻璃窗,滿臉無助的淚水,看著外面一個個冷漠的面孔。

看著……自己。

雖然完全膈音,但陳今今能從他們的動作和口型中清晰地分辨出所吶喊的話語:

“放我們出去。”

“救救我們。”

“求求你們,放了我們吧!”

“啊——”
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。

所有圍觀者都很安靜,安靜地註視苦苦哀求的兩個人;安靜地看他們接受現實,擁抱在一起;安靜地目睹他們痛苦的掙紮;安靜地等待他們逐漸死去……

陳今今出了一背冷汗,從未覺得時間過得如此漫長與煎熬,她一面希望他們能熬過去,一面又希望早點從痛苦中解脫。

三分鐘。

她已經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了。

五分鐘。

裏面的夫婦面目猙獰,開始七竅流血。

八分鐘二十三妙。

兩人才完全喪失了生命體征。

那一瞬間,她身體裏好似充斥滿了悲傷與無奈的眼淚,卻一滴也不敢流下。

沒有什麽比親眼看著同胞受盡折磨而死更令人悲痛的事了。

將毒氣抽完,四個穿防護服的醫生進去將屍體搬運出來。

陳今今躲在最邊上,不敢再看一眼他們,耳邊卻盡是日本人輕松的談笑聲:

“比上次快了一分鐘十九秒,很不錯。”

“還有進步的空間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上野惠子。”

“上野惠子——”

陳今今緩過神,應聲:“在,石川醫生。”

石川醫生叫她上前,給一個拿相機的醫生介紹:“這是新來的記錄員,麻煩你帶一帶她,盡快接替工作,也好減輕你的工作量,以後專心在實驗上。”

“是。”

陳今今幹咽口氣,強扯出一點兒微笑,與人點了個頭:“你好,請多指教。”

“應該的,歡迎加入我們,一起為帝國做貢獻吧。”

……

中島醫院的普通工作者如需離開醫院要提前申請,沒有特殊情況一般是不讓外出的。

醫院給陳今今分了部相機,可膠片數量嚴格把控,得以用完的膠卷去領新的,周而覆始,就是為了防止流露出去。

陳今今想方設法出去,可兩次外出申請都被駁回,她沒有任何辦法與外面傳訊,每天目睹在各種殘忍的實驗中受傷、死去的人們,夜夜失眠,一閉上眼睛就是那些淒慘的畫面,精神快要崩潰了。

第四天,陳今今跟著北原醫生等人到大牢裏選取實驗對象。

被抓來這裏的人沒有名字,只有衣服上印著的號碼,作為區分。

看管的日本兵拿著槍挨個門砸,催促他們快點出來。

男女各站一排,供醫生挑選。

與陳今今想象中不一樣,大家臉上沒有預料中的驚慌。相反,一個個都很平靜,有的平視前方,坦然等待厄運;有的微微低頭,一臉麻木。

“你。”

“你。”

“你,出來。”

陳今今緊跟醫生後面,記下被挑中的三人編號。

剛擡頭,與一個男人目光碰撞上,他的眼神充滿輕蔑,轉而朝走過去的醫生吐了口吐沫:“有種帶走老子,去你娘的小鬼子,我呸,盡搞這些下作手段。”

她心裏一震,到底是怎樣的信念和無畏死亡的勇氣?才讓他在此刻出頭。

“再給老子上戰場,打得你親娘都不認得。”

原來是個被俘的軍人。

在場的日本人聽懂的、聽不懂的,臉色都不太好。

男人冷笑一聲,手腳被鐐銬鎖住,施展不開動作,剛邁出腳,被身後持棍的日本兵重重打向腿,他膝蓋微微彎了一下,立馬忍痛直起身  來。

緊接著,幾個日本兵齊上用棍子打他,將人砸得血肉模糊,躺在地上。可男人仍舊滿眼殺氣,嘴裏一邊流血一邊罵:“來啊,小鬼子,老子不怕,細菌還是解剖,盡管來,死了早點投胎,繼續幹你們!”

“別打了。”北原醫生不喜吵鬧,嚴肅地看著幾人,“把他帶上。”

四個字,像四把刀齊刷刷地紮進陳今今的胸口。她絕望又自豪地看向被架起來的男人,盡管傷痕累累、披枷帶鎖,卻仍氣勢逼人。

這就是我們中華好兒郎,雖囚,但永不為奴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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